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伊莉絲(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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伊莉絲(二)

官兵追著岑雪鴻大喊:“站住!”

岑雪鴻長在簪纓詩書之族,自幼舉止有度,並非是跟著越翎這刁民近墨者黑,而是事出有因。

按照中洲律法,若是載有僭越內容,連同原書籍一並銷毀。

分野的律法如何,她不知曉,卻並不敢冒險。

岑雪鴻只好轉身就跑。

七彎八繞,很快就迷失在縭火城的街巷之中。

另一廂,越翎也在與人周旋,卻頗有些漫不經心,招搖地走在集市上。

高端的獵人,往往以獵物的方式出現。他現在是一尾游魚,把城中所有為他設下的餌一並引出來,才好一網打盡。

越翎假意在集市上挑挑揀揀,實則心中默默算著刺客的數量。

碼頭上的五個……集市裏的三個……街頭街尾各蹲守著兩個……

雇主還真是“豪橫”啊。

越翎心裏冷笑,刺客皆是櫟族人,又在分野和中洲的交界處才設下埋伏。若是中洲的皇帝察覺到不妥,想買他的命,又何必放他出朝鹿城?

這樣低劣的手法,一看便是分野城熾金宮中那草包。

——毗紗王。

“你到底買不買?”擺攤的老婆婆終於忍不住質問,“不買不要在我跟前晃,眼睛都被你晃花了。”

“買,我買。”越翎回過神來,“你賣什麽?”

老婆婆低頭串著花:“就賣這些。”

各種樣式的花環,整齊地擺在鋪了毛氈的桌臺上。

他挑挑揀揀,看見一串純白小花編成的手環,忽然想到那天在風雨雲海間,與他們一同飛行的,雪白的大雁。

“就這串吧。多少錢?”

越翎摸摸口袋,才發現自己身上只剩岑雪鴻給的,三百五十兩中洲銀票——共五百兩,在桃庵茶樓給了陶祿祿一百兩,買木鳶的材料五十兩。

越翎:“……”

越翎拿了五十兩銀票出來:“找錢。”

“你來尋老婆子消遣的是不是?”老婆婆大怒,“走開!”

越翎告饒道:“不是不是,我真的想買,忘記帶散錢了。”

越翎朝周圍問了一圈,大家都是小本生意,誰也找不開。

“只好去錢莊一趟了。”越翎說,“婆婆,你等我回來。”

“拿去拿去,”老婆婆打量著越翎,嫌棄道,“不要你的錢了。這是想在慶典上送給誰家的姑娘嗎?被你看上,真是倒黴。”

越翎:“……”

越翎腆著臉問:“婆婆,這是什麽花?她是個書呆子,肯定要問的。問了還沒完,還得寫到書裏。”

老婆婆說:“伊莉絲。”

“伊莉絲,”越翎又問,“用中洲話應該怎麽說?”

“我怎麽知道!”老婆婆徹底怒了,“快滾!”

越翎把用彩綾紙包好的手環塞到口袋裏:“這就滾了。”

話音剛落,太白一個俯沖,差點撞上越翎的臉。

越翎:“不是讓你跟著她嗎?怎麽了?”

太白:“啾——啾啾啾!”

越翎臉色一變:“什麽?”

太白揮舞翅膀:“啾啾!”

越翎:“快帶我去!”

太白在前飛,越翎跟著它就跑,集市裏蹲守的人猝不及防,也烏烏泱泱地跟著跑。

老婆婆無語地看著這荒謬的場景。

現在的年輕人怎麽了,一個個都跟有病似的。

太白長得胖,飛起來一點也不含糊。越翎將將跟上,隨著它在縭火城的街衢小巷裏橫沖直撞。

全城的眼線則為了追上他傾巢而出,不一會兒,身後就跟上了二十餘人。

越翎心想:真是擡舉我了。

幾個官兵追著岑雪鴻,兵分兩路,很快就將不熟悉路線的岑雪鴻追上了。

岑雪鴻不想與他們動手,逃逸和毆打官兵,兩者的性質可大不一樣。

她跑到一條岔路口,左邊巷子的盡頭,另一隊官兵已經發現了她。

她咬咬牙,悶頭往右邊狂奔——

一只金練鵲撞入她懷中。

在它後面,是同樣在狂奔的越翎。

越翎身後,是二十餘個偽裝成不同職業的刺客。

算上岑雪鴻這邊的官兵,共三十餘人,相逢在一條窄窄的街衢中。

岑雪鴻:“……”

岑雪鴻不知作何感想。

“嗨,”越翎竟還有心思打招呼,“說了再見,果然很快就會再見。”

岑雪鴻也顧不上繼續和他置氣了。情況緊急,就算是條狗,那也是本地狗,說不定能和這些櫟族官兵說說情。

“你有辦法嗎?”岑雪鴻問。

“自然有,”越翎吊兒郎當地說,“你解決我這邊的,我解決你這邊的。”

岑雪鴻點點頭。

二人錯身,互換位置。

一人對二十餘人,岑雪鴻毫不猶豫,提著劍就上了。

毆打官兵不行,毆打一群尋釁滋事的小混混,那可太行了。

越翎聽著身後一片鬼哭狼嚎,袖手信步走到官兵面前。

為首的官兵瞪著眼睛問他:“你幹什麽?敢妨礙公務,我可以將你一並捉拿!”

越翎笑了:“誰在妨礙誰的公務?”

他拿出古莩塔·漓音的鳶令。

“見此令,如見祐姬殿下。”越翎說,“我替祐姬殿下辦事,公務在身,還請各位不要妨礙。”

官兵面色不善地看著他。

“你替祐姬殿下辦事,又關那中洲人什麽事?”官兵說,“她方才舉止僭越,褻瀆雎神!城主有令,慶典在即,不容此等有損於兩族關系之人放肆!”

越翎說:“她是我的人。”

“那又如何……”

“你也知道慶典在即,更要維護兩族關系。她不過一介中洲來客,隨手畫了二十四瓣鳶羽花,她懂什麽?你此刻大張旗鼓地追著她不放,全城的百姓都看見了,豈不是更傷了兩族人民永好之心?祐姬殿下只身前往中洲和親換取的兩國和平,盡毀於你們這些蠹蟲,你們可知罪!”越翎厲聲道。

官兵被他搬出古莩塔·漓音反咬一口,嚇得面如土色。

“我還不知道你們動的腦筋?”越翎面若寒霜,“為官不仁,不想著黎民百姓,不想著維護安寧,成天想著敲一筆保費是一筆。我倒是要拿著你們去問問城主,這就是他養出來為王分憂的屬下嗎?”

“大人,大人息怒啊,小的再也不敢了……”這群官兵的心思被戳破,一個接一個地告饒。

真不知道倒了什麽黴,原本想找借口抓一個初來縭火城的中洲人敲一筆保金,她竟有祐姬殿下撐腰。

面前這拿著鳶令的少年,更是深谙分野之道,字字句句都擡出祐姬殿下和兩國結盟之事,壓得他們不敢擡頭。

“我們這就滾了。”官兵們皆是哭喪著臉。

“站住。”越翎說。

官兵們低頭垂手,恭恭敬敬、戰戰兢兢地等著他吩咐。

“回去也是閑著,去給我把後面那些麻煩的人料理了。”越翎低頭整理衣袖。

“可……”官兵們看看越翎身後,又看看越翎臉色,才說,“可不是已經料理好了嗎?”

越翎這才回頭,二十餘個鼻青臉腫的刺客沿著墻根蹲了一排。

岑雪鴻劍都未出鞘,叉著腰站在他們面前,厲聲質問:“誰讓你們來的!”

越翎:“……”

越翎:“沒你們的事了,滾吧。”

越翎收起方才訓人的一臉狠戾,眉梢間帶著不自知的笑意,走到岑雪鴻身邊。

“好了?”岑雪鴻卻是神情淡淡,“我也給你處理好了,你自己接手吧。我們又兩不相欠了。”

越翎拽著她的衣袖:“你去哪裏?”

“國都分野城。”岑雪鴻說,“和你有關系嗎?”

她好像是……生氣了?

這是生氣了嗎?越翎不確定。

岑雪鴻不欲與這時冷時熱、毫無情誼之人再糾纏,轉身就走。

越翎在身後抱臂笑看著她:“你半句櫟語都不懂,對櫟人一無所知,還想從這裏去分野?你知道寂寞塔的門朝哪邊開嗎?”

“我自有我的路,不勞你費心。”岑雪鴻說。

越翎三兩下追到她面前,像一只攔路的小狗,探頭看著她。

岑雪鴻淡淡問:“還有什麽事?”

越翎從懷裏拿出那一串編花手環:“給你的。”

岑雪鴻撩起衣袖,腕上已經戴著一串一摸一樣的雪白小花。

越翎:“……”

越翎不死心,又說:“你知道這是什麽花嗎?我特意問了,這叫做……”

岑雪鴻說:“伊莉絲。”

越翎:“……”

岑雪鴻問:“沒事了?那我走了。”

越翎已經沒辦法了,只好說:“我到底哪裏惹到你了?”

岑雪鴻心想你還問我?我才不知道哪裏惹到你了,在船上冷戰幾天,到縭火城說走就走,現在又不知道為什麽回來纏著自己。

買了花就了不起了嗎?

他不理人的時候就可以不理人,想和好的時候就必須要和好嗎?

岑雪鴻冷冷道:“你人品不好。”

“我人品不好?”越翎都要氣笑了,“誰都可以說我人品不好,但是我幫你渡海、替你熬藥、給你買花,你來說我人品不好?”

墻根蹲成一排的刺客們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互相用眼神交流:

他們吵起來了?

我們可以趁機跑嗎?

其中一個刺客剛貓著腰站起來,越翎看也沒看,一支袖箭甩過去,正好在他眼前半寸直直沒入墻壁。

刺客魂都嚇飛了,又老老實實地蹲回去,這下誰也不敢動了。

閑著也是閑著,大家開始圍觀越翎和岑雪鴻吵架。

“行,我來告訴你哪裏不好。”岑雪鴻擲地有聲,“你知道我是什麽病嗎?你知道那是什麽藥嗎?就讓我喝?你的東西我必須接受嗎?接受了你的東西,我就低你一等,任由你想好就好,想走就走嗎?”

刺客甲:“你們覺得是誰的問題?”

刺客乙:“聽不懂中洲話,但肯定那姑娘是好的,那小子壞。那姑娘剛剛揍我們劍都沒拔,那小子一出手就是見血的東西。”

刺客丙:“可是他對那姑娘確實挺好的啊,他剛剛對那些官兵兇神惡煞的,對姑娘說話就完全不一樣了。”

刺客丁:“可是你看他拿一串手環哄人,才幾個錢,也太寒酸了。”

岑雪鴻用的母語,越翎用的第二語言,本身就占劣勢。

何況岑雪鴻才思敏捷、字字珠璣,堵得越翎根本說不出話。

岑雪鴻說:“我原本以為我們是朋友的,現在看來是我想錯了。”

越翎聽了,更覺得荒謬。

他是“六重天”裏給分野貴族做見不得光的事的人,她是洛思瑯的探子。

他們為什麽會站在街上,討論什麽朋不朋友的事?

他願意對岑雪鴻好,這件事本身就很匪夷所思了。

越翎也沒耐心了:“隨便你怎麽想。”

“好,”岑雪鴻點點頭,“言盡於此,我告辭了。”

岑雪鴻決絕轉身,青色裙擺蕩漾,像綻開一朵青蓮。

越翎對她的背影喊:“我倒要看看你一個人怎麽去分野!”

“不關你的事。”岑雪鴻頭也不回。

越翎:“……”

刺客甲:“他來了他來了。”

刺客乙:“他不會拿我們出氣吧?”

越翎煩躁地拔出短刀,狠狠往地上一紮。

刺客們不敢說話了。

這群刺客東倒西歪,歪瓜裂棗。

越翎冷冷問:“他給你們多少錢?”

其中一個偽裝成挑夫模樣的刺客說:“二十兩。我母親等著錢抓藥呢。”

另一個攤販模樣的說:“我也是。我弟弟在分野城做生意的時候,被美露希家的小公子打斷了腿。”

越翎:“……”

毗紗王,難道已經無人可堪任用了嗎?

越翎把僅有的三百五十兩銀票全給了他們。

“自己分。回去跟雇你們的人說我死了就行。”

刺客們面面相覷。

“謝……謝謝大人。”其中一個膽子大點的,指著岑雪鴻離去的方向說,“你……你還不去追那姑娘嗎?再晚了就追不上了。”

越翎:“哼!”

越翎憤怒地拔起短刀,跟著岑雪鴻離開的方向,也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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